寧城的冬天沒有雪，確切地說是很少下雪。公交車慵懶地前行著，地面上到處都濕成一片，昨天夜裏下了暴雨，傾覆了整個寧城。

胡小枝坐在顧佳的旁邊，低著頭一心玩著手機，偶爾車子猛烈地晃了晃，她才把視線從屏幕上不情願地掿開，看一眼有沒有發生什麽重大的事故，如果沒有，她會繼續低下頭看著手機。

屏幕熒熒發亮，籠在她的面孔上，顧佳隱隱覺得這就是她和胡小枝之間突然多出來的那層隔膜。

公交車路過不平整的路面就搖搖晃晃，顧佳與胡小枝也跟著搖搖晃晃，默契地就像兩人誰也不認識誰。

再次站在周一寸的面前時，顧佳覺得仿佛隔了一整個冬天，也許大雪就在哪個她不知道的夜裏突然造訪，然後在她醒來睜開眼的瞬間消融不見。她忽然覺得，周一寸那看似單純的笑容裏，藏了太多微小的情緒。

低人一寸的人，日子從來不會如他們表面看上去的一樣快樂自在，在很多人看不到的陰影裏，他們的無奈和絕望深深地被埋在不可被人發現的角落。

不過周一寸笑著，每一次站在她們面前，他都是笑著的，然後親切地問一句：“來啦。”

既是疑問，也是肯定。

來啦？你一切安好，如期而至。

來啦。我看到你來了，我知道你很好。

顧佳每每這時都會很用力地響應，以前只當是禮貌，今天卻把那個“嗯”字哼得更是十足用力。

訓練依舊如常，只是顧佳再也不用按著周一寸的任務給小朋友們安排訓練了，她已經有自己的經驗，自己的心得以及自己的安排了。就好比看時間，只看一只鐘表，你知道是這個時間，可如果看兩只鐘表，便不得而之，所以對小朋友的訓練也是，必須是一個教練給任務，不然小朋友就會搞不清到底聽誰的。

宋高的動作日趨完善，各項動作有模有樣，黃思思也已經脫離了一碰球就想玩的心態，【鏡像】的天賦令她站在更多同齡人的前面。至於方之月，依然還在努力地追趕著他們的腳步，顧佳告訴她，你努力的方向，就是追過你前面的這兩個人，做不到，就意味著遠遠不夠。她要從小給方之月一個不停超越的目標，這個目標越是困難，才越是能讓方之月停不下努力的腳步，而這種努力會成為她一輩子迎難而上的動力！

其他的小朋友在一個月的時間裏基本是做不到他們這樣的程度的，能夠打好正手就不錯了。他們不同，顧佳從來沒打算把他們按著混日子的標準在練，也沒有把市比賽放在眼裏，她的眼光落在全國，甚至國際。

黃思思一記有力的正手抽過去，顧佳只是微微一揮手，便又把球打在了另一邊宋高的位置，她要他們學會配合，一人一球，誰先漏球，誰就要去做一百個深蹲。

說起這一百個深蹲，還有一個故事在裏面，那時候黃思思四處亂跑，一聽說打不好球還有體罰就又叫又跑，顧佳拿她沒有辦法，小孩子自然打不得，罵也是無用功，結果幹脆放養了她一節課。

黃思思靠著墻壁，小嘴巴抿了又抿，她早就喜歡上網球這項運動了，或者說，喜歡上了這個特別好玩的游戲。她站得難受，就老想打球，顧佳偏不，讓她繼續看著，結果看得難受，一哭，跑了回去。

第二天來的時候，是她媽媽帶她過來的，又是道歉又是說自己女兒真得特別喜歡網球。顧佳說，帶小朋友們練球是她的職責，但小朋友總得身體好才能打得好球吧。

黃思思的媽媽還沒說話，黃思思自己就跑了過來，拉著顧佳的手，可憐巴巴地擡頭看著顧佳，又是賣萌又是擠眼淚，瓷一般的光滑臉兒硬是掛上了兩串淚，“教練我錯了，我要練球，別不讓我練球好不好？”

顧佳當著家長的面，自然是要有大人的形象，摸著黃思思的小腦袋，故作冷漠，問：“那要你鍛煉身體，還練不練？”

“練！一萬個我都練！”黃思思眼神堅定。

“一萬個你點得過來麽？”顧佳笑了起來，小朋友總是讓人在頭疼與有趣間摻半。

從那以後，黃思思對於網球的熱情更是上了一個高度，用她對她媽媽的話說，就是一天不打球，就想上吐下洩的。

一百個深蹲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小孩子身上總是散發著無窮的精力和火焰。沒有小朋友會在訓練中說自己怕冷，卻總有小朋友一結束就大步跑出去，連脫掉的衣服也老是忘在了室內館裏，然後被半路截住的家長拍著腦袋趕緊回來穿上外套。

就像是自己記憶裏那些草長鶯飛的日子，盛夏與隆冬總是傻傻分不清楚，在那陽光投下的光暈裏，閉著眼睛，無所畏懼，懷著一顆單純而熾熱的心奔跑在他們不知道盡頭在哪的漫長跑道上。

顧佳發現自己出神了，竟然被宋高打了一個穿越球。他高興地手舞足蹈，興奮地大叫著這是他打出的第一個穿越球。

這些快兩周沒見的小家夥們還是這般的令人心情愉悅，人如果一輩子能像小時候一樣無憂又該多好。

她看向另一邊的胡小枝，而胡小枝正帶著憂傷的表情看著冷哲。三個人之間奇怪地保持了一個相等的距離。

胡小枝始終沒有帶球，一直做一個學習的人，遠遠地站在冷哲的背後，她的視線裏，似乎冷哲能給她的永遠只有背影。

胡小枝想，自己終究不是一個練網球的料吧，渾渾噩噩地跟著冷哲創建的網球社也第三年了，可是自己到底也只能看著他的背影吧。冷哲那天和顧佳出去時穿的那身“Neil Barrett”的經典風衣她其實見過，她曾經打趣著拜托周壯給她偷偷拍一張冷哲的照片，於是周壯當時就走過去拍了一下正坐在電腦桌前看手機的冷哲的肩膀，然後“哢嚓”一聲，迅速而果斷地拍下了冷哲一晃而過的臉。那張照片裏，冷哲手機上正看著的衣服，就是那天他身上的那一件。

胡小枝看著冷哲用心地教著塗小雨和鄭曉月放小球的動作，他整個人朝前彎得很低，邁出長長的弓字步，修長的身材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張橫著的大弓。她想她是該找個機會和冷哲表白了，面子這種東西永遠都不會讓她對冷哲的感情有結果吧。

大不了，丟了面子以後，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冷哲教完動作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把目光落在前面那個女孩的身上，那個叫做顧佳的女孩，他看了很多年了，從高中起他就註意到她了，以前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孩終於離他越來越近，從認識自己，到步入自己的生活裏，似乎在他所不知道的某個時刻，她長大了。

他罵周壯懦弱，其實他也懦弱，他等了很多年了，從來不敢去找她，他怕自己所處的世界會給這個家境不好又容易自卑的女孩帶去解決不完的麻煩。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註定難以接觸，他從一生下來就高高在上，是所有同學眼裏的“富二代”，如果有一天他朝她伸出了手，也許她會一輩子都消失在他的視野裏吧。

於是冷哲不停改變自己，努力讓自己頹廢，他突然想著不如過普通人的生活吧，和那些普通人一樣，穿著幾十塊錢的地攤衣褲，吃著幾百人擠在同一個地方的大食堂，然後努力兼職賺取自己的生活費。他拼命掙脫家族一條條的限制，他對冷政明說：“我要自由。”

自由的代價便是一無所有，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失去了聚眾消費的酒肉朋友，失去了手機裏永遠花不完的餘額，除了一張比普通人更好看一些的臉，幾乎一無所有。

然後他第一次吃到了食堂大鍋飯的味道，第一次體驗到了賺錢的辛苦，第一次體驗到了被曾經同一層次的朋友所排擠的滋味，第一次明白了原來顧佳一直身處這樣的一個世界裏。

他終於適應了，苦盡甘來，他認識了周壯，周壯又帶他認識了胡小枝，胡小枝又帶他接觸了各種奇奇怪怪的人，最後他得知，她是顧佳的室友。

於是冷哲把胡小枝叫了出來，帶她去CoCo，用著自己兼職賺來的錢請她喝著店裏最貴的奶茶，只希望關系能更好一些，能在胡小枝叫自己的時候更顯自然地回頭，然後多看一眼跟在她身旁的顧佳。

不過她總低著頭，拉著胡小枝的衣服，催著她快些離開，像是一只乖巧地跟著人走的小兔子。

時光裏影子總是把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斜斜，然後又壓縮在一起，晝夜往覆。

直到那一天，顧佳出現在網球場，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問一句“你叫什麽名字”，答案是他已經牢記了很多年兩個字——顧佳。

他終於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他怕過分接近會害了她，於是他刻意地想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她拒絕加入網球社後冷漠地告訴她，“若是你以後有興趣，我個人也不歡迎。”可最終他們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他相信那四個字——命中註定。

顧佳努力讓自己不再分心，冷哲也好，蘇寧也好，他們都屬於這個世界，而她顧佳不屬於。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一點小小的感情渴望為什麽會發展成奢望，就像是枯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風一吹，它便不得不隨著風前進的方向離枝而去。

哦對了，她想起來，這裏結束以後，她還得去蘇寧那邊。

顧佳一個側身大步追上了差點再次因為走神而快錯過的球，猛得一記反拍，球迅速地穿過宋高與黃思思的中間，兩人誰也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能一直堅持看到這兒的小天使，一步步走來，看著我的文字也一點點變好。我寫作不圖別的，寫小說是我的夢想，我想自己寫的更好，不斷突破，所以才會不斷努力，而讀者的多少就是對一個作者好差的直接證明，很感謝一路你們陪我走來，這半書已經到中後期了，離大結局也不是很遠了，兩周？最多三周就要完結了。下本書希望你們還能在！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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